成眠

【巍然】干戈（5）

　　“刚才你进匝道拐得比较急，它没有继续跟，我就以为是巧合。但现在看来，是因为车流量的限制。”

　　井然应声抬眼，从后视镜大概看清楚对方的位置和车型，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。

　　“这次竟然换车了。”他语气轻松，车速还算正常。

　　沈巍眨眨眼：“狗仔吗？”

　　“狗仔没有胆子跟我的车。”井然冷笑一声，语气冰得像冻石头，不知道是在生沈巍的气，还是给后面那辆车弄得心情雪上加霜，“九月份那次叫你去酒店，你楼上住了个喜欢摔东西的大小姐，记得吧。”

　　“记得，你当时管她叫公主。”

　　“没区别。人恶心，叫什么都一样。”井然用左手食指关节贴在唇边，“那部戏没拍成。后来她爸找人盯着我的行程，但凡我这边要谈合作，他们就会不择手段地把事情搅黄。”

　　“跟车这种事情也做？”

　　“何止呢。最开始陈一鸣替我找他们对家公司的投资人谈项目，他们要动手闹事，看我没在，又不敢直接跟大老板对着干，就把人家导演撞进医院。”

　　“警察不管？”

　　“你说的什么警察？”井然语气带笑，“交警肯定管了，刑警可不操心意外事故，何况也没出人命。”

　　沈巍沉默了一会儿，又抬眼：“那事情怎么解决？”

　　“走保险了。”井然知道自己答非所问，收了收笑意，脚底慢慢给油，车速一直往上提。

　　沈巍瞥了一眼仪表盘，没再说话。

　　导航被关成静音，但还在努力按照目前的行驶方向重新规划路线。他们已经彻底摆脱堵车的可能性，龙城近郊的路又平又长，沈巍不知道有没有测速仪和抓拍摄像头，但按照井然的所作所为来看，似乎这些并不重要。

　　他们与后车的距离拉开不少，对方极其小心，为了不那么明显，只保持着不跟丢的距离，没有立刻追上来。

　　“怎么变得这么规矩了。”井然瞥了一眼后视镜，又看一眼导航页面，“我之前还特地打听他们老板是不是对飙车有特殊爱好，连花样都不改。”

　　听起来像在闲聊。沈巍撑了撑眼镜，说：“也许他们只是打算逼停你。”

　　“那也得先追上才行。”

　　井然话音刚落，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还剩两秒绿灯的路口，两侧等待的车辆明显已经开始准备起步。然而车速丝毫不减，绿色跳转成黄色，井然就正好压在这黄灯的最后两秒出线，后面那辆车只能乖乖停在红灯面前，逐渐从后视镜里面消失。

　　有点危险，但两个人都神色如常。车速保持着限速路段的最大值，井然侧头看一眼副驾，笑道：“人民教师对这种行为没有反应吗？”

　　“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没什么不妥。”沈巍说完前半句，转头也去看他，“但你是怎么做到正好卡住最后那两秒的？”

　　井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，第一次觉得沈巍身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点不像诺斯的地方。

　　“因为现在的导航已经能实时精确到秒了，很准，几乎没有时间差。教授，你出门是从来不用导航的吗？”

　　“……也用，就是没怎么注意过。”

　　井然余光能看见沈巍正局促地推眼镜，跟刚才镇定自若的人完全两样，正想笑，却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“生气”这两个字抛诸脑后了。

　　美色误人，美色误人。

　　后半段的路非常通畅，他俩绕了一大圈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。是家小有名气的餐厅，外部装修看起来非常典雅，确实像是沈巍这种人会常来的地方。

　　结果井然让他点菜，他却主动交待说。

　　“我第一次来，你点吧。”

　　好在井然早就适应了这个人会时不时做出点不符合他预期的事情，毕竟一个大学教授，搞的还是生物基因这么前沿的东西，竟然不知道导航可以读秒。

　　“认识这么久，还是第一次单独跟你吃饭。”

　　沈巍听得很清楚，井然在“这么久”和“单独”这两个词上注入了浓厚的讽刺意味。考虑到这两个因素跟他要道歉的事情并没有直接关联，于是眨了眨眼睛说。

　　“久吗？我们不是早上刚认识吗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多亏他好心客气了一句，井然得以发现面前这人跟诺斯的第二个不同点：能说会道。

　　“有没有忌口？”

　　“没有。”

　　井然点点头，看着菜单上的图片大致点了一些，然后主动跟服务生要了茶。

　　“那么请问沈教授，约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吃饭是想做什么？”

　　“聊合同。”沈巍简短地答完，看见井然的表情变得无奈，又继续道，“就算我不找你，你也会跟我解约的。”

　　“那也应该是我来主动约你谈这件事。”

　　“都一样。”

　　“怎么就一样？”井然又开始找回生气的感觉了，“是你违约在先，当然应该由我提出正式解约。”

　　沈巍点点头，这时候服务生把一壶热茶端了上来，他就势倒满一杯，才说。

　　“你现在就可以提。”

　　“我现在不想提。”井然话接得很快，难说不是在赌气，“我现在要让你好好请我吃顿饭，以弥补我的精神损失。”

　　他们坐的是一楼包间，面对面，旁边的窗户能看见停车场。井然刚说完话，余光就瞥见个熟悉的影子从停车场入口拐了进来。那辆明明被甩在尾灯后面的车就像闻到了肉味的狗，竟然穷追不舍地跟到了这个地方。两个穿黑西装的人从车上下来，样子像直奔着他俩来。

　　井然盯了半天没说话，沈巍也顺着目光看过去。他在等井然的反应，但井然只是舔了舔后槽牙，叹口气往后一倚，眼睛盯着包间的门，表情不能算友好。

　　大概一分钟不到，意料之中的敲门声响起来。看见是服务员替来人推的门，井然忍着脾气，等服务员退出去才开口。

　　“这不是你俩吃饭的地方，不要脸没完了是吧？”

　　在井然意料之外的是，这俩人显得格外礼貌，甚至可以说是卑微。面对井然的不友好，他们站在门口一步都不敢挪，前面的那个竟然还微微鞠着躬，开口说话时，腰也弯得更低。

　　“沈先生，董事长说打不通您的电话，派我们两个来接您回家一趟。”

　　这话一出，井然有点没反应过来。

　　这个包间里四个人喘气，不知道几个姓沈，反正他面前就有一个。

　　沈巍大概有点受不了井然这么盯着他，掩饰似的，又伸手去撑眼镜。然而脸上的冷漠与严肃是井然从来没见过的，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冷。

　　“找我什么事，直接说。”

　　那人没说话，站在原地看向井然。井然不傻，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，但偏偏就当不知道处理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，眼神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巍。

　　沈巍只好把最后三个字重复一遍。

　　“直接说。”

　　“是这样，董事长看您卡上最近有大额支出，所以想问问出了什么事。”

　　“怎么，我花自己的钱，犯他哪条家法了吗？”

　　沈巍说这话时的神情在剧本上会被概括成四个字：不怒自威。井然还没见过有什么演员能把这四个字诠释得这么淋漓尽致，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尴尬，专心致志地看戏。

　　“沈先生言重了，董事长只是担心您被什么图谋不轨的人蒙骗，毕竟也关乎咱们沈家的脸面，传出去不好听，外人也看笑话不是。”

　　井然背的台词没有一本也有一沓，曾经临场发挥改出过不少经典场面，对语言的敏感度让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。虽然这人说话时候的姿态看着像要接少爷回家团圆的，但从这位少爷的反应和这人的用词来看，这出戏的背景更像是少爷和家里有仇，家里也不大待见这位少爷。

　　想明白这一层人物关系以后，井然突然间大脑空白。

　　沈巍姓什么来着？

　　怪不得这辆车被他甩了这么远还能跟上来，井然拿起手机一查，这家饭店的老总正好姓沈。

　　真是巧啊。井然一边在心里念叨这四个字，一边要吃人似的瞪了沈巍一眼。

　　沈巍没注意井然看他的眼神不对，自顾自冷笑一声：“我实在没看出他有多在乎沈家的脸面。”

　　“确实，还要什么脸面啊。”井然突然接了沈巍的话茬，脸上带着假笑，让人看一眼心里发怵，“好不容易有空送他回趟家，结果到现在饭都没吃上一口，也不知道算不算笑话。”

　　沈巍面色凝重地看过来，没说话。

　　“回去告诉你们董事长，沈巍花多少钱不用他老人家操心，这有个外人替他兜着呢。”

　　“这位是井然先生吧。”那手下明显是有备而来，“知道您闲，但奉劝您不要多管闲事。”

　　“别的我不管，沈巍你们别想带走。”井然明显在强压火气，但还是笑着看向沈巍，“宝贝，你们家的狗能听懂人话吗？”

　　沈巍慢条斯理地低头吹茶，开口平淡又冷漠：“没听见吗？滚吧。”

　　沈巍和井然的语气连送客都不算，就差拿着棍子把狗打出去。这两个敢怒不敢言，毕竟不好跟本家撕破脸，只好夹着尾巴走了。

　　井然坐着没动，一直看着他们驾车离开停车场，才拎起外套要走人。

　　开门前一回头，沈巍还坐在那看他，井然觉得又气又好笑。

　　“走不走啊？你不嫌晦气我还嫌呢。车换你开，我挑餐厅。”

大佬是然然哦